尼其塔趕忙把門打開,用雙手和膝蓋粗暴地把安德烈˙埃菲米志推開,揮起老拳猛打他的臉。安德烈˙埃菲米志好像感覺到鹹鹹的大浪濤從他頭上洩下來,把他捲到床邊。實際上,他感到滿嘴鹹味。大概是牙齒流了血吧。他好像在游泳中揮動著雙手,抓住了誰的床似的。那時,他感覺到尼其塔在他背部猛搥了兩下。
伊凡˙多米托里志大聲嚷起來。他也一定挨了揍的吧。
然後,就靜下來。朦朧的月光透過鐵格子射進來,在床上映成網形的影子。真可怕。安德烈˙埃菲米志屏息躺在床上。他提心吊膽地等著,也許還要挨一次揍。好像有人握著鐮刀戳著他的身體,又在他胸部和腸胃裡不停地攪動。痛的難忍,他就啃著枕頭,咬著牙齒。他的腦哩,在雜亂無章的思緒哩,突然清晰地顯出一種可怕而無法忍受的思想:現在在這月光下像黑影閃動的每一個人,在過去幾年間,一定每一天都飽嚐著同樣的痛苦吧。二十多年之間,他不知道,也不曾想知道。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?他已不知道,也沒有痛苦的觀念。那就是說,他沒有盡到責任。和尼其塔同樣頑固,同樣不能通融的良心,使他從頭頂到腳尖感到一陣陣惡寒。他想躍身而起,大聲叫喊,先把尼其塔殺掉,再殺霍保夫,接著是事務長和代診醫生,最後自殺了事。所以他要馬上逃出去。但他的腳卻無法動彈,聲音也叫不出來。他喘息著,把病人服和襯衫都撕破到胸口,再予扯開,然後崩潰般倒在床上失去知覺。
翌晨,他感到頭痛,耳鳴,全身乏力。他想到昨天那麼不中用,就感到羞辱。昨天,實在太懦弱,連月亮都害怕。他真心真意地說出以前連想也沒有想到的感情和想法。譬如說,有關談論哲學的小人物的不滿問題。但現在,他什麼也不想管了。
他不吃不喝,只是默默地躺著。
「什麼事怎麼樣都是一樣的。」人家一問,他就這麼想著。「我不再作答了……反正什麼都一樣的。」
餐後,米海爾˙亞威里奴志拿了兩三兩茶葉和十兩蜜餞來。達留西卡也來,再床邊約莫站了一小時,臉上露出遲緩的哀傷。霍保夫醫生也來。他拿了溴化鉀的小瓶子,命尼其塔在病房裡燻香而後出去。
黃昏時分,安德烈˙埃菲米志以中風去世。開始,他感到全身冷顫而想吐。他感到全身不舒爽,從胃傳到頭部,從眼睛傳到耳朵。眼睛裡一片綠色。安德烈˙埃菲米志知道死期已到。他想起伊凡˙多米托里志,米海爾˙亞威里奴志以及數百萬相信不死之人。或許有不死也未可知?但他不求不死。然後,有個女人向他伸出拿著掛號信的手……米海爾˙亞威里奴志說了甚麼。然後,一切都消失,安德烈˙埃菲米志永遠喪失了意識。
雜役來了,抓起他的手腳把他搬到教堂。他睜著眼躺在臺上。月光照著他。早晨,賽爾格˙賽爾格伊志來了,向釘有耶穌基督的十字架恭恭敬敬地祈禱,給從前的老上司闔上眼睛。
隔一天,安德烈˙埃菲米志被埋葬了。參加葬禮的,只有米海爾˙亞威里奴志和達留西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