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破傳統華人家庭的2個生死門檻
看郭慧娟老師如何引導一家三代談死亡、彼此道愛
記錄撰稿／陳翠宜
前言
2023年下半年我們接到了一個邀約。邀約者是一位年紀30多歲的小姐。她說她們一家三代經常聚餐，什麼都可以談，卻不知道如何跟年長的爸爸媽媽談死亡這件事。經過了多次電話聯繫和線上討論，原本預計2023年11月一起談生死，卻因故延到2024年3月9日。
這一天終於來臨，邀約者一家三代都準備好，大家都懷抱著既期待又忐忑的心情，行動死亡咖啡館活動列車再次啟航，由郭慧娟老師帶隊並準備齊全桌遊和教具，楊淑梅、陳翠宜、郭婷婷3位老師協同，一起前往邀約者位於基隆市暖暖區的「行動生命咖啡館」任務執行目的地。
行動前的縝密準備與工作
家族成員介紹：
第一代：阿公72歲、阿嬤68歲。
第二代：4位女兒(小勳排行第3)、3位女婿（小女兒未婚）
第三代：3位孫女、1位孫子。
為了順利執行任務，行前老師們與小勳在線上做交流，掌握三個面向，包括家族成員的關係組合；與對生死觀念的態度；對活動的需求與期待。之所以如此慎重，主要是因為活動主題是一般人避諱的「生命議題」。邀約人小勳說：「希望藉由老師的引領，能用輕鬆的態度且有重點的跟他們一家三代談生死。至於談甚麼議題，並未設限。」
和很難坐下來談生死的一家三代相見歡
「行動生命咖啡館」的場地在邀約者家人的工作室。邀約者小勳是家族中的第二代，認為和家人談「生死」很重要，但不知如何談起。慕名郭老師推廣「生死教育」名聲，特地提出邀約。
這次的任務郭老師團隊要和一家三代13人，包含9位大人、4位小孩一起談生死。最年長的父親（爺爺）70多歲、可以一起參與年紀最小的是8歲的小女生，邀約人的姐姐和姐夫們還得隨照顧1歲與2歲的小小孩們不受控與哭鬧，場面很熱鬧、也很溫馨，對引導談生死的老師的確充滿挑戰。
當郭老師團隊踏進活動場地。看到一家人圍坐在大長桌閒聊，見我們到來，不約而同起身展開笑顏熱情招呼。第一時間感受到這個大家族的情感很濃密。活動主要對象是阿公、阿嬤，我們安排他們兩位長輩固定坐在郭慧娟老師的對面與右側，以便隨時關照他們，並方便與他們聊天談話。其他家族成員則依活動進行隨意或坐或站在喜歡的位置。
郭老師一樣展開最和善、可親、似陽光般燦爛的笑容，與家族成員彼此做初步的招呼和熟悉，協同老師和家族大夥兒都就定位後，「行動死亡咖啡館」活動在自在溫馨的氛圍下溫馨啟動。
生命回顧引導一家三代回憶、瞭解世代傳承的意義
由於是一家三代，有70多歲長輩、也有年紀僅8歲的兒童，要能三代一起談，又能有遊戲操作感，郭老師首先運用「生命時光機」桌遊，讓三代家人毫無違和感地共同進行生命回顧，分享三代人過去生命的酸甜苦辣，同時也讓大家意識到三個不同世代，自有不同的生命價值觀，以及彼此生命是有傳承和親密關聯的。
長桌上擺滿「古早味」的零食、童玩，彌漫一股淡淡的懷舊氣息。郭老師團隊帶來了許多懷舊零食和玩具。大家眼睛一亮，頓時搭乘時光機回到過去曾經懷念的故舊時光，有甜蜜也有幸福回憶。
當然，郭老師更重要的是希望讓年輕的下兩代能多瞭解長輩的生命故事，對高齡長者來說，在身體、心理及社會關係面臨許多的失去，必須不斷嘗試調適自己，回顧生命，有助於他們肯定自己的生命；「生命回顧」在過程中也讓長輩重新檢視生命、尋找生命的意義，對於老年生活是很重要的心理任務。
家族三代一起參與，更是代間的交流，可以互相融入不同世代的生命故事。桌遊包含人生八階(幼年、青少年、求職、戀愛、中年、老年、臨終安養、未來藍圖)，每個階段都值得回顧。
老師以選卡替代轉盤隨機方式，首先挑選「幼年期」，邀約阿公阿嬤開啟回憶頻道穿越時空到幼年時期，想想那個年代最喜歡的人事物：
（一）喜歡吃的零食
老師把桌上的古早味零食即時分享，透過「實物」的觀照，喚起那個年代的共同記憶。阿嬤：「小時候最常吃的零食是桑葚，那是種在家裡的果樹。那個年代，沒有錢買零食，桑葚果就是解饞的零食」。外孫女聽得好驚訝，對於糖果、餅乾、洋芋片等才是零食是無法理解的。
阿公：「我小時候最常吃的零食是放在罐子有很多顆的金柑仔糖」。順著爸媽的分享，女兒與夫婿紛紛說出小時候喜歡吃的零食「巧克力豆、鳳梨心、芒果乾…。」
老師不忘問問一起參與活動的小孫女們：「最喜歡吃什麼零食?」孩子們竟然一時之間想不出來，無法說出哪種零食印象最深刻。小勳見女兒沒回答，隨即補上一句：「現在的小孩吃太多種零食了。」現代小孩在便利商店或賣場隨處方便購買各種零食，缺乏的是單純又幸福的滋味。
外孫女忙碌好奇盯著擺在桌上的古早味零食，對她們而言就是最特別的零食了。
就這樣，從喜歡吃的零食邀約三代開啟輕鬆有趣的話題觸發生活回憶，零食不只是零食，而是從味覺喚出生命中的種種回味與情景。
郭老師引導一家三代進行生命回顧（郭婷婷拍攝）
（二）小時候都玩甚麼
說到玩，激發大家的興趣。原本坐在長桌外圍的二女婿也展示玩溜溜球的好身手，獲得滿堂彩。大姊和小勳熱絡分享小時候曾玩過跳馬背、橡皮筋。阿公在掌聲下表演丟紙牌、玩彈珠。一個「玩」的趣味連結過去和好朋友玩泥土的記憶。
此時，郭老師起身玩沙包唱口訣(一放雞、二放鴨、三分開、四相疊…)助興。對於第三代的3C兒童大開眼界，不只考驗手、眼協調及反應，要加上口訣更是一大考驗。就這樣，大家笑開懷地一起坐著時光機穿越時空，回到童年，想想當年的遊戲，還有一起玩一起鬧的夥伴。遊戲是每位兒童的第二生命；重溫童年遊戲，更是一輩子抹不去的記憶。
（三）印象最深刻的事
阿嬤首先笑著回答：「兒童時期當花童穿白色長筒襪和大家合照，看到照片才發現襪子一長一短……」阿嬤生動的說明讓大家腦中浮現有趣的畫面，大家忍不住咧嘴大笑。
阿公則說：「小時候和最要好的玩伴玩郵票，至今還記得他的名字，自從他搬家再也沒見到面了……」郭老師隨即鼓勵阿公可以利用通訊軟體，找到相似名字的人不妨主動詢問。經由鼓勵，或許阿公會化為行動；這個行動也是「圓夢」！
（四）談談退休後的人生
郭老師接著問阿公和阿嬤：「如何適應退休後的角色？」
阿公先說：「我有一塊地，退休後種菜、種香蕉、種果樹…很快樂！」「退休後，仍會接公司外聘的工作。」所以銜接得很好，沒感覺有空缺期。
阿嬤也跟著說：「我很好命，嫁一個好老公，從結婚至今沒去外面上過班。很喜歡孩子，所以當了22年媬姆。用心的帶孩子，經由孩子的父母們口耳相傳帶出口碑，全盛時期同時帶6個。我的女兒很乖，她們都會幫忙。」
「退休」對於阿公和阿嬤的生命影響完全不同，相同的是，不論是「主外、主內」，生活主軸環繞著家庭，深愛家族每個成員。在回顧的過程，對家庭的付出奉獻，對照現在的家族情感緊密，會更加肯定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。經過這個生命回顧的過程，家族成員每個人都是獨特的，生命中經歷的每一件事情，都有正向積極的存在意義。同時也深刻理解這一家三代就是生命的傳承，一代傳一代，彼此生命都是緊密的聯結和關係。
從探討另類家人的生老病死開啟談死
由於是一家三代，為了讓大人小孩都能真誠面對生死，郭老師覺得透過寵物先談死亡是不錯的開頭。「愛寵咖」桌遊是一套引導大家對於飼養毛小孩應做好面對生、老、病、死的準備，以及無可避免面臨寵物生病、意外、臨終及死亡。在玩的過程會有許多提問與省思，學習尊重生命及處理生命末期及身後事種種事宜。
這個寵物生命桌遊帶出三代曾養過一隻毛小孩的共同思念。因為毛小孩的離去讓全家人很悲傷，不願再繼續飼養。毛小孩的主題，成為家族共同的話題，玩得很盡興。生與死，人生的開始與盡頭，情境天差地遠。從這個「愛寵咖」桌遊體驗，約略可以看到家族成員的生死觀。
藉由愛寵咖桌遊引導大家對於飼養毛小孩應做好面對生、老、病、死的準備（郭婷婷拍攝）
了解悲傷情緒找到支持與紓解
人在遇到生命的困境與悲傷，需要從身體、心理、心靈及社會四個層面著手。許許多多的人都只能用自己的方式，去經驗、去化解那份複雜的情緒，透過相關議題的桌遊探索，在自我與外在世間來回檢視，了解喪親帶來的衝擊，以及如何走出悲傷的情緒。
郭老師覺得華人家庭成員間情感內歛、不善表達，但每個人一生都無可避免要面對挫折、壓力、失落、甚至天災人禍和意外，卻不知道該如何有效陪伴、安慰和互相支持。因此，接下來決定讓家族三代共同完成「情緒卡、支持卡、紓解卡」三張圖紙（各有25個選項）。活動每人有一張代表自己顏色的小圓點貼紙，對於符合心中想法的選項貼上圓點貼紙。
郭老師問：「生命中遇到很大的挫折或難過的事，每個人遇到的事都不同，會產生甚麼樣的情緒反應？」「對於挫折事件會需要甚麼支持以及用甚麼方式紓解？」
在老師的引領下，家族成員用開放的心做自我覺察，一點一點拆解，產生情感交流，增進對家人彼此的了解。
活動完成，三張圖紙已貼滿各種顏色的小圓點貼紙，充滿繽紛色彩，猶如點亮三代家族的生命能量。面對「世事無常」該如何應對？遭遇重大災難或變故產生挫折與情緒困擾時，最需要家人或朋友的協助；參考共同完成的「情緒卡、支持卡、紓解卡」三張圖紙所標示的選項，照見自己如何運用自己的社會支持系統找到適合的紓解方式，走出情緒低谷。
讓家族三代共同完成「情緒卡、支持卡、紓解卡」，瞭解彼此在面對挫折和失落時可以如何支持和陪伴（郭婷婷拍攝）
提醒父母和子女有沒有什麼想圓的夢？
郭老師接著提醒小勳父母，人生短暫，一定要好好活在當下。她詢問小勳爸爸有沒有想圓的夢，爸爸說他退休後一直在照顧一塊菜園，先前曾經跟太太隨社區據點出國表演歌仔戲，但還有想去的國家，希望能有機會去玩。
這時候二女兒對爸爸說，先前就曾希望他出國走走，但爸爸總是說要顧菜園。大女兒也說「那你要先休耕才能出國圓夢。」
此時女兒們和爸爸媽媽討論熱絡，看得出來，經過郭老師的提醒，小勳爸爸開始思考自己還有哪些事想做、想再見的人、想再去的地方。是啊，人生要不留遺憾，一定要努力完成自己想做的事。
爸爸說還想有機會出國圓夢，女兒們很支持（郭婷婷拍攝）
父母女兒講出內心的話掉淚道愛道歉
雖然談死亡是邀約人小勳最重要的邀約目的，但對郭老師來說，認為談死亡其實並不難，只要觀念到位，自然就會有行動力，並且願意去落實死亡面對和準備。郭老師認為，對這一家三代人來說，還有更重要且不容易去突破的，那就是情感的表達。郭老師常說：「面對死亡是為了好好活。」
2020年郭老師還發起「萬人四道活動」，除了正向積極面對死亡，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能活在當下、及時圓夢、及時道愛、及時道謝、及時道歉、及時道安，人生才會不留遺憾。
郭老師觀察到家族第二代四姐妹仍難以在手足間跳脫排行框架。例如，父母多一些責任交給老大，甚至給予老大較嚴格的要求，然後又因為太忙而忽略老二的需求，對於老么，倍受寵愛…等。在這個家庭「老大獨立、老二貼心、老三小時候身體不好需要照顧、老四較受寵…。」如此聊天分析時，大姐、二姐多年來積壓的情緒完全釋放。就這樣，四個女兒輪流和爸媽擁抱，用行動表達對爸媽滿滿的愛，曾有過「不公平、被忽略」的感受在擁抱瞬間和解。
郭老師向大家說：「為人父母者其實對孩子的愛都一樣，但經常表現出來不一樣。」這時媽媽十分認同且不捨的說：「對每個女兒都很盡力去愛，但是，當下的表現，若讓妳們覺得不公平，不要怪媽媽，媽媽已很盡力了…。」經老師引導，四位女兒馬上起身環抱正哽咽的媽媽。
郭老師也問爸爸：「對四個女兒有什麼樣不同的情感，有什麼想跟女兒說？」爸爸也說：「小的時候因為老三小勳身體比較不好，對她照顧比較多，現在他覺得可以放下了。」「 而小女兒跟他的情感從小就不一樣，現在掛心的是她的感情，希望趕快定下來。」郭老師說：「小女兒是最讓你牽絆的前世情人，父女親情是不是有說不出的緣份？」爸爸點點頭：「四個女兒都很孝順。」
在這一段的小活動中，郭老師想傳達給小勳家人的是，生命有限，活在當下是很重要的事。道謝、道愛、道歉、道別，並非臨終時才做；在日常生活中珍惜與善待身邊的人，更為重要。而這一家人在過程中，將自己內心最真摯的情感都說了出來，在引導後每一位晚輩坦然的去擁抱父母，彼此真心的道愛、道謝、也對曾經的疏忽和傷害道歉，一家三代都掉下了真摯的眼淚，連郭老師都忍不住幾度紅了眼眶，感動不已。
引導女兒和父母彼此道愛、道謝和道歉，場面溫馨感人（郭婷婷拍攝）
用對方法、氛圍對了、沒有不能談死亡的長輩
最後，郭老師跟大家說，超高齡社會即將來臨，若想要有尊嚴、有品質、如己所願的善終，就一定要好好談「死」這件事。生命是一個「發展中」的過程，不斷在前進、演化，演化歷程有開始，也會有結束。老師分享自己如何和父親談生死話題的故事，順勢提到醫療自主與身後事做主的重要。
就當郭老師語畢，小勳的爸媽立刻有感而發的說出身後事的選擇。小勳爸爸選擇樹葬，媽媽除了樹葬也可以海葬。這樣的選擇背後是不立碑、不造墳，回歸自然的理念。爸爸說：「有照片，就有回憶……」。聽到豁達的生死觀，背後隱含兩位長輩對家族深遠的愛，在場的人為之動容。
而小勳爸爸也說，他也希望能簽署生命最後不急救醫療決定，他覺得這樣才能善終。他希望有更多時間和機會瞭解病人自主權利法和安寧DNR作法。而小勳媽媽也表達，她之前就有這樣想，同樣也很希望能簽署，減少不必要的痛苦和折磨。她說她一直都不避諱去想和談。
藉由「輕鬆聊」，開啟生死議題，傳達「我的生命我做主(囑)」生命議題，由我自己思考、決定、選擇，最後請家人幫忙落實，才能讓此生美好落幕。就在活動的最後，我們看到這個家族用「愛」記錄三代的美好生命故事。
「死亡」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，屬於精神與愛永遠的存在。面對「死亡」談生命議題，最深層的意義就是生前好好的愛，好好的活，生命最後一哩路要自己做主，讓活著的人活得更好、不留遺憾。
小勳爸爸媽媽坦然暢談臨終醫療和身後事自己想要的做法（郭婷婷拍攝）
後記
本活動邀請人小勳行前曾顧慮不好談、不想談生死議題的家人，在老師循序漸進的鋪陳與引導、以及玩桌遊互動，三代同堂聊生命很自在，玩桌遊很開心；因為生命共感，笑開懷也流下情緒的眼淚！
原來，談生死議題，可以很溫馨感人。因為道愛，家族成員的心更靠近，也更懂得珍惜活著的每一天！
「死亡咖啡館」行動列車溫馨「暖暖」的啟動：回顧生命過程，追尋生命意義建立自我統整；藉由毛孩愛寵咖觀照死亡，產生承擔生命責任的智慧；透過失落情緒、支持和紓解3卡，瞭解家人間彼此需要的關照和支持為何；生命有限，活在當下，學習道愛、道謝、道歉、及時圓夢；也思考臨終醫療及身後事，為自己的生命做主，遺愛不留遺憾！
活動結束邀請小勳爸爸媽媽和女兒們分享今天的活動心得。爸爸說：「今天的活動無論是生命回顧、談寵物生死、或談臨終醫療和身後事，覺得聊得很自在，談得很『舒服』，感覺很棒！」媽媽說：「可以將感情和內心的話說出來，感覺很好，連醫療和身後事的做法也有談，感覺很好。」而女兒們也很可愛，大姐督促爸爸要找時間好好想想自己的生命做法，並且具體預囑和交代，比較不留遺憾。
（記錄撰稿／陳翠宜）
活動圓滿成功！大家都很開心（郭婷婷拍攝）
